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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勿言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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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勿言真

切勿言真

 

【夏彦x你】“出格”

因为想看笨蛋大学生谈恋爱所以写了,私设如山

全文1w+

彩蛋是很短的没品后续x




summary∶忒弥斯女神在上,我由衷忏悔——我对自家小竹马纯粹崇高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好像……变质了。

 

 

 

粗略地估计了一番,截至目前,我已经当了整整十八年的乖乖女∶在幼儿园里拿最多的小红花,小学初中的“三好学生”一年不落,高一的时候和夏彦争了一整年的年段第一,高二分科后我们分别雷打不动地盘踞在文、理科红榜的榜首……考入大学后我读了法律,照样成天卯足了劲学习,于是不出意外第一学期的专业课成绩又在法学院里名列前茅——我本不应该有任何苦恼的。

 

危机感降临得猝不及防;在我不知道第几次拒绝了舍友的逛街邀请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对着小镜子边补妆边笑我说,你这么木头,大学四年就跟宪法和民法过吧。

 

意料之外地,我被噎住了。我面上不带一丝波澜地祝她“玩得开心”,心下却莫名地生出了一分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认同来。

 

履历上有多漂亮,我的人生经历就有多贫瘠∶迟到旷课,无;酒吧KTV,没去过;恋爱就更不用说了,我高一那会儿多羡慕夏彦三天两头收到妹子的情书,我每次拍着他的肩膀揶揄说哟哥们儿挺有女人缘的啊,少年的脸色都会很难看。

 

“说、说什么呢……”他珊瑚色的眼眸素来漂亮,里头流淌的的未名情愫生动却抽象,像泡沫那般晶莹透亮又一触即破;这会儿男孩嘴唇紧抿眉眼低垂,总教我联想到受了委屈耷拉着耳朵的大型犬。

 

呃,不过,我怎么老是感觉他的目光里有一丝躲闪呢?

 

我的情感经历是一片荒芜的土地。高一时我的桌洞里总是一干二净,怀揣着雀跃心思的青春期少女难免会盼望抽屉里塞满五颜六色的信纸和甜蜜香醇的巧克力,但是常常事与愿违;于是我望向身边的夏彦,幸灾乐祸却又艳羡地看他满头大汗地把情书一封封退回去;他回头看向我时双颊有飞蹿的薄红,兴许是害羞的劲儿还没过去,我便打趣他都退回去多可惜啊,我想要情书和巧克力还收不到呢。

 

夏彦有点局促地伸手挠了挠脸颊,旋即在自己的桌洞里倒腾了一番,慷慨地将下课赶去买的零食拨了一半给我∶

 

“你多吃点。”他驴唇不对马嘴地说,声音轻飘飘的。

 

……上了高二之后我倒收到了不少情书,但可惜已经过了春心萌动的年纪。我也学夏彦把那些冒着粉红气泡的信封物归原主,心甘情愿地同潜在的“甜蜜爱情”失之交臂——比起谈恋爱,我还是更愿意在红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与夏彦挨在一块儿。

 

这该死的胜负欲。

 

 

 

 

“啊?你说……你想做些出格的事儿?”

 

我的竹马目瞪口呆地盯着我看,灼灼的视线和具象化了似的,仿佛要在我脸上烧出一个洞来;他错愕时眼睛里常常会有游弋的亮光,于是我心情大好地上手在那张娃娃脸上捏了一把——手感真好,谢天谢地,岁月这张磨砂纸没有给他的脸庞平添冗余的棱角。

 

“疼吧?”我笑嘻嘻地半仰起脸与夏彦对视,然后一个夸张的歪头躲过他试图“报复”的手指,“所以不用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啦。”

 

好吧好吧。由于拿我没辙,比我高了一个头的少年无奈地低叹了一声,举起双手一副缴械投降的模样∶“那么,华生小姐想要怎么做呢?”

 

我这小竹马从小喜欢看《福尔摩斯探案集》。十多年了,夏彦还是爱管我叫“华生”,我也乐得他这样喊我;为了守护好兄弟的侦探梦,我有时也叫他“大侦探”。

 

“我呢,打算翘掉明晚那节大类课,出学校玩上一个晚上……当然,如果能夜不归宿的话就再好不过啦!”我也不晓得自己说这番话时为什么能那么壮气凌云,颇有高三百日誓师时喊口号的势头,仿佛我说的是什么高尚的理想一样;夏彦一言不发地注视我,好看的眸子就像沉眠在幽深海底的太阳——好荒诞,我分明能看见他眼底汹涌明亮的情绪,却因为它过分烫手怎么也抓不住。

 

鬼使神差地,我问∶“怎么样,大侦探愿意配合我吗?”

 

好啊,他几乎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神情也肉眼可见地雀跃了起来。

 

我便得意洋洋地将自己并不算周密的计划全盘托出∶“我已经叫程澄明晚在课上替我喊到,七点左右顺路经过教学楼附近蹭一下课程的签到码,七点十五赶上后门开放出校,这个点刚好可以坐上12路公交车出校。坐到……滨河区的中央商业街吧,呃,不过……至于具体去哪儿玩,到商业街再说吧。”

 

我听见夏彦轻笑出声,嗓音明明是清朗干净的,在我的耳朵里却如同裹了一层柔软的雾霭,听着总有些模糊;我好奇地问他在笑什么,少年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道∶

 

“感觉你好像迪士尼电影里的长发公主,鼓起勇气准备逃离束缚自己多年的高塔。”

 

我想夏彦一定是在同我开玩笑。小时候我俩一起看过《长发公主》,乐佩公主勇敢独立,而我呢,充其量是迟来的叛逆——临时起意、带着报复性的那种,实在不该跟长发公主相提并论。

 

但我脱口而出∶那么你要带我逃吗,弗林·莱德先生?

 

话音刚落我就有点儿悔了,看这厢的夏彦像被什么狠狠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似乎有一抹寡淡的绯色迅速地攀上了他的耳垂。他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匆忙地挂上了慌乱的笑容来回应我,尖尖的小虎牙很招眼∶

 

“那好……我等会儿、等会儿就让季因明晚帮我签到,刚好明天晚上那节公共课不是很重要……那就说好啦,明晚七点二十分左右在公交站汇合吧!”

 

季因,好耳熟的名字啊,好像是夏彦高中那会儿在理科班的小弟来着,他也一块儿考过来了?忘了说了,我与夏彦考入了市内那所在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学,我读法学,他念了自己一直很喜欢的生物工程专业;习惯了优秀的少年在新的学校里也怪出风头的,听说生院那个大一就斩获了数项创新学分的“卷王”就是他。

 

好嘛,现在的情况就像你翻开了一卷宏大叙事的史诗,只见扉页上用烫金的大字庄严端正地写着∶“我和夏彦明晚要旷课。”然后纸页右下方可能还有我俩极其郑重的签字画押。

 

我被这个想法逗笑了∶“那一言为定哦。”

 

 

 

 

直到12路公交车在自己的正前方停下来时,我仍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仿佛履在脚下的不是公交站台,而是一片行将风干的云。

 

就在刚才的十几分钟,我和夏彦各自接到成功签到的消息,装作跨校区的学生骗过后门的保安,最后在站台成功接头。春寒料峭,三月初的空气依旧宛如一把冰塑的刀,一面深深地剜进皮肤,一面还要融化了把骨髓浸透;夏彦微微垂下头帮我把围巾系好,我忘了出言拒绝,只知道看着他温热的呼吸在冷空气中液化成了缱绻的白雾,然后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捉;形象化的吐息轻巧地盘绕过指尖,我想,我好像只触到了飘渺又浅淡的余温。

 

“在想什么?”他眨了眨眼睛,在街灯下我能勉强瞅见少年脸上的红晕,大抵是给冻的吧,“12路到了,你把出行码打开吧。”

 

“哦、好……”

 

我收回视线,打开手机扫码扣了费。入夜的城市忙碌如旧,在马路上漫游的巴士却像个寂寞的旅人;我和夏彦坐上了中间两个靠在一起的位置,车上除了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排三两个结伴回家的女高中生。

 

人好少啊,我感叹道,忍不住又想起中午跨校区上课时车内接踵摩肩举袖如云的光景。

 

空间有几许逼仄,我们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甚至还能清晰地嗅到少年身上洗发水的清香,是那种从未改变的柑橘气息,好闻得让我方才不知为何宛如擂鼓的心跳渐渐平静了下来;我有多久没有闻到过这样的柑橘味了呢?

 

夏彦从小寄宿在我家,高一时我爸妈给他买了一辆蓝白相间、看上去很炫酷的通勤自行车。男孩可宝贝这辆车了,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骑着它兜风;每天我拎着双人份的早餐慢悠悠地从家附近的小吃店走出来,都能看见他戴着那顶白色的鸭舌帽扶着车在店门口等我。

 

“上来!”他冲我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接过我递来的早餐挂在车把上。他从小到大笑起来都会露出两颗虎牙,显得愈加活力四射,我常常因此受到了他的感染,便同样嬉笑着抬腿跨上了后座;少年沉稳地踩动踏板,于是黑色的硬橡胶轮胎也欢快地运转起来,微凉的气流轻轻地淌过我的耳廓、捧起我及肩的短发,同时将微潮、沁人心脾的柑橘味灌入鼻腔——我知道这来源于眼前那头张扬的栗色短发,尽管被晨风稀释过的气味有点儿淡薄了,但还是有酷似镇静剂的奇效。

 

我时常想,等会到学校了一定要夸夸夏彦的洗发水好闻。但这个念头总是无疾而终,有时候是因为我的脑子开始自动播放英语单词和数学公式,更多时候是因为男孩下车后欲哭无泪地哀嚎了一声∶

 

“我的牛奶怎么洒出来了啊!”

 

我就会嗤嗤地嘲笑他怎么不让我帮忙拿早餐,他懊恼地摸了摸脑袋回答说别吧,你两只手都拎早餐不就没法扶座椅了吗。也对哦,我点了点头,如果没抓着座椅的话我指不定哪天就从车上飞下去了。

 

我坐了三年夏彦的自行车后座,也许在此期间少年的后背逐渐宽阔、小臂的肌肉不断发达,但一向神经大条的我肯定浑然不觉。高考那两天是我最后几次坐他的自行车,文理科的考场在两所截然不同的学校,夏彦执意要骑车先载我去文科考场;“但是不顺路啊,”我推辞道,“我还是打的士去吧。”

 

“可是华生,”少年睁大了炯炯有神的双目看我,眸光莹莹,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被人抛弃流落街头的乖巧德牧,他知道我素来拒绝不了这样的眼神,“以后你可能就没机会坐我的后座了哦。”

 

哪来的话,这不还有大学嘛,到时候我天天蹭你自行车。我满嘴跑火车,但还是忍不住坐上了他的后座。

 

然而我没想到夏彦一语成谶,我们虽然考入了同一所大学,但法学院和生科院的距离可以说是“天涯海角”,等夏彦骑来接我的空当我说不定早就走到教室了;少年在我拒绝了他来接我上下课后神情有些失落,我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想开点兄弟,你还可以拿它来接……你的舍友。我也许本来想说“生院的美女”,但这五个字的密度似乎高过了铅和汞,沉重得怎么也吐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呢?

 

“……才不要呢。”他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还有给他量身高时,掌心拂过蓬松的短发后总会留下一缕甘中带涩的清香,我便自然而然、久而久之地把夏彦同这股气息联结在了一起。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女孩子先进入青春期,因此在初二之前我的身高都领先了夏彦一截;初三之后的男孩子如雨后春笋般疯长,但发育过后女孩子的身高就是一款二阶导小于零的函数,我从刚开始的心有不甘一天喝两瓶牛奶妄图绝地反击、到后来看破红尘直接“啊对对对”地摆大烂,从起初毫不费劲地用右手给他当人形卷尺、到后来狼狈地踮起脚尖艰难地在他头顶比比划划……夏彦最终长到了一米八,而我却停留在了尴尬的一米六。

 

——想到这儿,我有如了却了一桩心事般附在少年的耳畔低语∶“夏彦,你的洗发水超好闻,答应我以后不要换掉,好不好?”

 

“啊?嗯……”他用手指勾了勾毛绒绒的围巾,小声地应道,“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错用了你的洗发水,结果到班上被同学好一顿嘲笑呢……”

 

夏彦说这话时围巾恰好荫庇了他的嘴唇。我只能瞥见他眸间好似有渺远的笑意,明明是一件不堪回首的糗事,怎么会给我一种他在将某段珍重的回忆娓娓道来的错觉;这么多年了,他的珊瑚色眼睛还是那么好看。

 

我也想调侃他几句,结果无意间撞上了后边女高中生们八卦的目光。没办法,我俩触电了似的一瞬间正襟危坐,好不容趋于平和的心跳又开始打架子鼓。

 

 

 

叽叽喳喳的高中生们终于下车了,于是空荡荡的巴士内只剩下我们二人。

 

我稍稍放松了一下紧绷的后背,转头将视线投向了窗外不眠不休的城市。自我出生起,就鲜有熬夜通宵的经历,所以总是没有机会亲睹所谓“沉沉的夜色”;譬如现在我们的城市仍像一块亟待加工的零件,星罗棋布的街道是繁冗的流水线,暖黄色的街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是加班加点修饰着零件的工人……眼前的绿化带模糊、倒退,我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失真了起来——我又有多久没有像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我们的家园了呢?

 

我迷迷糊糊地问,夏彦,你说我们下一站要不要换乘地铁呢?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温声问∶“你是困了吗?”

 

有点,我说。其实这个点的城市除了光鲜亮丽,还喧嚣得好比晚自习乍到未到时人声鼎沸的教室∶公共汽车由于孤独发出闷声闷气的呜咽,堵在一块儿的小轿车骂骂咧咧地响着喇叭,高楼大厦的电子灯牌循环着聒噪的广告词……也许有点惹人烦躁,却远远比鸦雀无声、死气沉沉的礼堂和自习室要讨人欢欣;人间烟火永远比象牙塔顶更有诱惑力。我的耳道却自动过滤了这些杂音,将夏彦的声音无限放大∶

 

“那就不换。”

 

“欸,为什么……”我应声时身体已经不自觉地东倒西歪,仿佛积攒了十八年的倦意在一刹那决堤而出,“明明坐地铁更快吧……”

 

我过度疲惫的大脑、甚至可能是灵魂望眼欲穿地寻找一个坚实的依靠,就像被锁在高塔上十八年的小公主迫不及待地放下长发,迎接独属于她的偷心盗贼——而我的肢体放纵了它。脑袋倚上夏彦肩膀的一瞬间,我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身子猛地一僵;我禁不住错乱地思忖道,夏彦可以是弗林·莱德吗?

 

他在叛逆的年纪犯过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比如下课赶去买零食导致上课迟到了好几次,比如晚自习偷偷溜去打篮球被年段长拎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比如在学校玩滑板摔了个大马趴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再比如现在大晚上翘课出去陪我一起疯;他还有满腔热血、天马行空却完全不是纸上谈兵的梦想∶在嘉南东街开一家古物店,以此为据点发展壮大他的侦探事业……我想自己或许可以百分之百地信任他,像坚信太阳亘古不灭那般,相信他不可能被疲惫击垮。

 

在我的意识完全休眠之前我听到了夏彦的声音,温润轻盈,似乎有一丝颤抖,却让我感觉沉稳得毋庸置疑∶

 

“急什么……反正我们还有一整个夜晚可以挥霍。”

 

 

 

 

在公交车上枕着夏彦的肩膀睡了一路,我醒来又是一条生龙活虎、一拳能打十八个的好汉。倒是夏彦一脸生无可恋地揉捏着酸痛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神委屈得要命,看到他这副模样我的心里有了一点负罪感∶

 

“要不然,我给咱夏大侦探按摩按摩?”

 

行啊,他的回答声低若蚊蚋,人却已经委身下来。直到现在我才不得不承认这么几年来少年人的臂膀确实宽阔了许多,我搭上手捏了捏他的右肩——

 

“捏错啦!”

 

夏彦的语气有些许嗔怪。我赶忙换了只手捏捏他的左肩,然而捏着捏着目光却像一只生锈的锚那样游移了起来∶他现在还穿着厚重的冬衣,我没法瞅见他的臂肌是否精壮、线条是否硬朗;他现在还套着明黄色的围脖,我看不见他滚动的喉结是否分明……我好奇我的竹马是否悄然之间长大成人,但寒冷执意要让他一切的成长遁形。

 

所以我干脆大发神经地上手去摸他的小臂。夏彦明显被吓了一跳,身体登时就绷直了∶

 

“你你你你干嘛啊……”

 

我才发觉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多容易被人误认作变态,但是我该死的未来律政佳人的嘴又快了脑子一步∶

 

“小伙子蛮结实的嘛。”

 

他妈的,更令人误解了呢。

 

果不其然,夏彦跟戏瘾大发似的挂上了一脸谜之娇羞,掐着嗓子用矫揉造作的腔调贱兮兮地喊∶“蔷哥不要啊!”

 

 

我冲着少年的方向不轻不重地来了一拳,却被他一个侧身灵巧地躲掉了。于是我们像儿时一般,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上追逐打闹,匆忙的行人讶异于我们的返璞归真;可是我已完全无法做到像年幼时那样的没心没肺,我真的会不由得想,我们已经长得这样大了吗?

 

 

 

 

“华生……”

 

我们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严格来说,是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很不争气地向夏彦提出了“休战”。这会儿我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我左顾右盼,视线掠过各色橱柜内琳琅满目的商品。

 

“决定好去哪儿了吗?”

 

“呃,我想去酒吧或者KTV……”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还有游乐园。但是……”

 

“一个晚上应该来不及吧,现在都快九点了。”我有些惋惜地掏出手机瞄了一眼,平时这个点我刷六级真题已经刷得如火如荼了。

 

夏彦也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只不过他打开了在线地图。他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然后兴奋地指给我看∶“瞧,五十米之内有一家叫做BAR.L的清吧,我们就到那儿去吧!”

 

……

 

“夏彦,我们……假装情侣吧。”

 

我以为,我本该坦坦荡荡地说出这句话的。在酒吧门口停下脚步时,我一眼瞅见了那块斜架在地面上的小黑板,用荧光笔加粗的大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白色情人节将至!情侣半价!”

 

但我懊恼地发现自己做不到。这句话在我的唇齿之间辗转了数十遍,每一个字都像砾石一样硌得我舌头生疼,都像自燃的白磷一样烫得我口腔冒烟;我惊惶地发觉,每吐出一个字我的心头就会空落一点点——今晚我究竟怎么了呢?我觉得自己今夜的状态恰似一个倏然开智的野人,过于活跃的大脑皮层反而成了一种让它毛骨悚然的负担;先前我一头扎进浩瀚学海遨游,今儿心血来潮地上岸看看,却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习惯足履实地的感觉了;喧喧嚷嚷的想法纷至沓来,关于人生、关于成长、关于未来、关于我自己……也关于夏彦。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也想象不出此时珊瑚色的瞳孔里会流转着怎样的情绪;“啊?……”我听到了一个很饱满的语气词,但我一团乱麻的大脑已然分析不出它所含的成分∶或许有几分诧异和为难……或者,会不会其实还有几分期待呢?

 

当他小心翼翼地扣住我下垂的小拇指时,顷刻间我仿佛成了遇热挥发的75%酒精;他的指尖很烫,我想我也是。

 

BAR.L的调酒师陈伯伯是我们的大救星。兴许他隔着扇玻璃门瞥见了外头有两个快要“火山喷发”的笨蛋大学生,便带着慈祥的笑容开门放我俩进来了。

 

“外面冷,孩子们。”他把我们领到柜台前,将一张硬邦邦的酒水单递了过来,“进来看看有没有想喝的吧。”

 

冷吗?我和夏彦异口同声地嘟囔了一句,几乎是同时伸手把脖子上的围巾给解了下来。

 

“二位是情侣吗?”中年男人用一种近似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们,笑得意味深长。

 

“当、当然!”我紧张地都有点结巴了,旁边的夏彦跟宕机了一样,脸红得快跟眼睛一个色了。

 

好,陈伯伯微笑着点了点头,想点些什么?

 

少年强装镇定地打开了手机里的食评软件,飞快地在文本框中打下了酒吧的名字;我凑过去,眼睛没看屏幕上的内容,只是小声地低估了一句∶你手机上还真是啥都有啊。

 

那当然,我可是“夏洛克”呢。夏彦一边说出有点中二的话来,一边露出了骄傲的小表情,看来是紧张得到了缓解。这样的表情我从小到大不知道见过了多少次,之前每次看到我都想忿忿地锤他一拳——因为他抢了我的年段第一嘛,不过这一次我却发自内心轻松地笑了出来。

 

“您好,”少年这次挂上了一如既往自信的笑容,清亮的嗓音里充满了底气,也似乎给我注射了一管强心剂,“听说在这里点一杯angel's kiss可以观赏到您的花式调酒,是这样吗?”

 

“嗯,是这样的。”调酒师不紧不慢地踱到柜台后,稳稳当当地取出了两只高脚杯,“angel's kiss是鸡尾酒,度数不至于太高——你们应该不经常喝酒吧?”

 

被看出来了呀。我们感到不好意思时一个摸脸一个撩头发,动作还挺同步的。

 

陈伯伯调酒的动作行云流水,双臂舒展,各式各样的金属酒壶就像画家手中的画笔,收放自如;我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五彩缤纷的酒水如巧兔般腾跃而起,在半空中像海潮般翻滚,又在重力作用下不偏不倚地落回高脚杯内。最使人震撼的是绚烂夺目的火焰特效,男人将一小勺透明的液体缓缓倾倒在酒面上,一霎时幽蓝的火苗如同镣铐下起舞的囚徒,疯狂而热烈。

 

“试试?”

 

于是我用手肘轻推了一下身边没恍过神儿的夏彦,他冲我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攥住细长的杯颈,闭上眼表情痛苦地将一小杯酒液一饮而尽。

 

“怎么样怎么样……”我的心跳好快。

 

“超——好喝的!”他睁开眼睛时,原先近乎痛不欲生的神情被显而易见的欢愉所取代,双眸亮晶晶的,眼底甚而有潋滟的水光。

 

“那我也来一杯吧……!”话还没说话竟被少年打断了,他用比平时要柔软的嗓音说伯伯剩下一杯你能不能来教我怎么调,更离谱的是他居然用上了没人能拒绝的星星眼攻势。

 

我急吼吼地说,夏彦你该不会醉了吧!

 

“哦?也不是不行嘛。”比起惊讶,我真觉得陈伯伯的话音里更多是玩味,“小伙子是想学会了在女朋友面前耍帅吗?”

 

“……”很不幸,现在该轮到我疯狂咳嗽了,因为夏彦已经红着一张脸上手学习了。我于是穷极无聊地在酒吧里无头苍蝇般乱转,工作日这个点来这儿消费的客人寥寥无几,我随手扔了两发飞镖,紧接着慢吞吞地走到那扇庞大的落地窗前。

 

隔音真好,我想。刚开始我能够清清楚楚地望见街道上往来如织的车流、熙熙攘攘的人群,望见直柱状的车灯、花花绿绿的广告牌、色彩艳丽的围巾和帽子;后来眼前的景致很快被我自己的鼻息给高斯模糊了,变得朦胧而潮湿。

 

我冥思苦想,最后在用手指在泛白的玻璃上画下了一只烟斗和一朵蔷薇花。

 

……夏彦并没有让我等太久。十五分钟后他洋洋自得过来找我,说他已经练得差不多了。

 

“是吗?”我的心绪蓦地忭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站定,“那我就拭目以待咯。”

 

“嗯……”少年好像是有点儿紧张了,我看见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肩膀肉眼可见得有些僵硬;但压力从来不会阻碍夏彦的发挥,在提肘的一霎时少年的身体立刻松弛了下来,手臂弯曲的弧度恰到好处。

 

夏彦一直不擅长画画,却能将酒壶中特殊的“颜料”轻松自如地挥洒出一种艺术感来;不知为何,此刻酒馆内只剩下他头顶的那盏灯仍在规律地呼吸,从灯壁漏下的昏黄悄无声息地勾勒着少年人深邃的轮廓,广播里捎着电流的空灵女声也同时哼唱起暧昧的旋律;我忘了看明丽晃眼的酒水和他手头漂亮的动作,忘了看翩翩起舞的蓝焰,只记得他抬眸看过来的一瞬间眼神太惊艳,那一刻我仿佛顶着千万帕的压强潜入深不见底的海沟,就这样百无聊赖地下坠,妄图赤手空拳地打捞蜗居在海底的烈日。

 

世界明灭晦暗,而他是永远鲜活灵动的声与光。

 

 

 

 

我在此之前没有喝过酒,但是要么我家有什么千杯不醉的基因,要么夏彦的基因库里有一段刻着“一杯倒”的碱基序列——总而言之,我现在仍然清醒得可以一拳打十八个,然而夏彦就开始有点儿魂不守舍的样子了。

 

像是被我一拳干懵了似的。

 

夏彦诚不欺我,angel's kiss口感醇厚,辛辣的劲儿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要不是考虑到它有点儿小贵的价钱,我肯定会再点一杯的。

 

“华生……”我的竹马神似大狗勾,这句话我不知道还要再说多少遍,尤其是他拿微醺后湿漉漉的双眼直勾勾地瞅我时,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可以直接熄火了,“我可以……继续牵你的手吗?”

 

他期期艾艾地说,眼神不再躲闪,这会儿里头那种我十分熟悉、却又常常读不懂的情愫愈发汹涌,也愈发明晰。

 

???!

 

“嗯、嗯?”我狠狠地吸进一口湿冷的空气,深刻地感受着它在我的气管、胸腔内循环流转,然后用力地呼出来,“……那你牵吧。”

 

说罢我向他伸出了微微发颤的手。

 

我敬爱的忒弥斯女神啊,其实我刚才更想说的话居然是“乐意之至”。

 

在各种意义下,夏彦就是“十二月的盛夏”。比方说现在我们的两手虚虚地交握,他那令人舒心、甚至是令人依恋的体温从皮肤相贴处从容有力地蹚了过来,教我难以自持地握得更用力了几分。

 

“其、其实……高一你收到的情书挺多的,”得,这是开始酒后吐真言了吗,“但是被我偷偷还回去了……所以他们就再也没送过了,对不起……”

 

语毕他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活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我最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

 

“好啊,原来是你搞的鬼啊。”

 

很奇怪的是,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愤怒和震惊;相反地,有某种在我身上极为罕见的情绪油然而生,我管它叫了然于胸的窃喜。时至今日,我想自己应该可以大致地理解一些事情了∶譬如我为什么没法再对夏彦开那些没心没肺的玩笑,譬如我们为什么没法若无其事地假扮情侣……而最最重要的是,我好像渐渐地看明白了夏彦的眼睛,那般翻涌滚烫的心意其实一点儿也不抽象晦涩——

 

我哭笑不得地想,所以啊,舍友骂我“木头”好像一点儿也不过分。

 

……拉着我的手道了好一会儿歉后,少年突然抬起头郑重地告诉我,有重要的话想对我说。

 

“打住。”这次我强硬地打断了他,然后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11∶30,应该来得及,“说这句话之前,你得先陪我去游乐园。”

 

尽管有些困惑,夏彦还是乖乖地顺从了我的意思。我本来抓着他的手腕朝目的地一路狂奔,但是路过中央广场的正义女神像时,我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在她面前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夏彦现在是满脸的“我看不懂但我大为震撼”,“华生,你是在许愿吗?”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在正儿八经地忏悔吧。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动了异心,确实能划进“出格”的范畴里了吧,我今晚的目的达到了,不虚此行。

 

 

 

 

“夏彦,其实我还想做很多‘出格’的事情,所以你能陪我一起吗?”

 

五分钟前,我们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游乐园,买下了两张摩天轮的票。若干年前,我们或许也曾一起坐过摩天轮,但一定是在我爹妈的陪同下、并且是在大白天坐的;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深夜的摩天轮,五彩斑斓的流苏灯管在空中缓缓转动,强大的电流支撑着它空虚麻木的神经,而人们就像夜晚空无一人的摩天轮,屡屡用繁华来粉饰孤独。

 

我们的手依然握着。我第一次从高空鸟瞰这座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我在这里生根发芽、长大成人,也许将来还要在这里老去;我有幸看到了建筑物的灯光一排接一排地熄灭,马路上的人潮和车流从稠密变得疏落……我们的城市盖上缀着碎星和月牙的墨色被褥徐徐安寝,而我们还醒着。

 

“你说吧。”他慢慢地说,声音很温柔,“我会陪你。”

 

于是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我想给你洗头发,拿你一直在用的柑橘味洗发水,用指腹在你的发丛间摩挲出像棉花糖一样的泡沫,再用温水一丝不苟地冲洗干净,从发根到发尾。”

 

“想给你吹头发,或许我还会心血来潮地拿上一根小头梳,给你做个新的发型。”

 

“我还想坐你的自行车后座,让你骑车载着我在满学校地兜风。最好是在黄昏时分,残阳似血、霞光满天、凉风习习,我们穿过校园广场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穿过那条常年铺满落叶的长径,路过图书馆附近的那一片湖,停下来看看有没有出双入对的黑天鹅。”

 

“而现在……”

 

摩天轮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咚咚作响的心跳都分外清晰;衣兜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振动了一下,我知道零时到了。

 

“我想吻你。”

 

我明白自己一向不解风情,方才即兴创造的“罗曼蒂克”之所以没有搞砸,多半是因为夏彦愿意配合我。少年眼中的情愫漫溢,而我直到昨天才将其冠以“爱意”之名,饶是如此,夏彦还是那样隐忍克制∶

 

“真的、可以吗……”

 

而我毫不留情地用一个生涩的吻封住了他轻颤的话音。我们两个在此之前恋爱经历为零,吻技烂得一言难尽,我不知道自己可以用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他局促的双手也无处安放,老半天了才试探性地扶住我的腰肢。这个体验可以算是糟糕,但是我们面红耳赤地从摩天轮下来时,我的竹马居然感慨说刚才你好浪漫哦。

 

“我可去你的。”我气急败坏地给了他一拳,仿佛刚才在摩天轮上腻腻歪歪的小情侣不是我们。

 

 

 

 

我同夏彦十指相扣,走在已经萧条下来的街道上。高大的路灯投下鹅黄色的暖光,我们穿着鼓鼓的羽绒服,交叠在一起的影子臃肿得滑稽可笑;但我们惊喜地拿出手机对准地上影子拍照,说这就是第一张情侣照,我想,怎么好像跟夏彦接吻后我自己也醉了呢?

 

午夜的寒意越来越深重,我们替彼此戴好围巾;我从来都是畏冷的体质,这一次倒春寒我难得没有被冻得打哆嗦——大概、是因为我身边有一个无法战胜的、来自寒冬腊月的夏天吧?

 

“华生,公交车来啦!”

 

“好噢。”

 

这一回,我们在巴士上相互依偎着入睡;由于酒劲还没过去加上一晚上的折腾,夏彦在我之前先睡着了。我看着小男友恬静的睡颜,忍不住伸手在他蓬松的头发上狠狠地蹂躏了一把,算是过足了手瘾——

 

谢谢你肯陪我“出格”,我的弗林·莱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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